黎淳没有立刻回家。她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流浪者,在“老陈修车铺”附近游荡,许久,才在几条街外的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坐下,点了一杯热咖啡,手指在便利店的长桌上无意识地摩挲,脑海里反复浮现“龙哥”那张令她反感的脸,还有那左耳后面的疤痕,还有那间隐藏在夜幕下的、如通怪物巢穴般的修车铺。冲动是魔鬼。她知道,现在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,都可能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,甚至将自已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。下一步该如何行动?直接报警?她手里的证据——日记、纸条、偷拍的照片真的足以让警方立案并对“龙哥”和修车铺进行调查吗?她不确定。尤其是那些致命的“原片”尚未找到,万一打草惊蛇,对方销毁了所有证据,那雨冰的死因将永沉海底。独自深入?那更是送死。况且修车铺里到底有多少人,还是未知。她毫不怀疑“龙哥”那种人能让出任何事。她需要一个更稳妥,又能确保警方足够重视并立刻采取行动的计划。她需要一个契机,一个能让警方“恰好”撞破某些事情的契机。这时侯,她又动用起了自已悬疑小说家的强项,在天将泛白之时,一个冒险而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。这个计划需要时机,需要运气,更需要她再次直面那个恶魔。接下来的两天,黎淳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,高效而冷静地按照自已的计划运转着。首先,她回归了自已的正常样貌和生活轨迹。但暗地里,她用那部旧手机注册了一个新的、无法追踪的社交账号。她通过本地的一些网络社群,旁敲侧击地打听“老陈修车铺”和“龙哥”(她用了“一个耳朵后面有疤、开黑摩托车的人”这样模糊的描述),一点一点将得到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,勾勒出更清晰的画像:“龙哥”真名似乎叫郭启龙,初中辍学,是那片区域有名的混混,手下有几个跟班,确实常混迹于“夜未央”网吧,而那家修车铺,明面上早已歇业,实则被他们当作聚点和仓库使用,偶尔会有些来路不明的货物进出。这些信息的整合,进一步印证了何雨冰记录的真实性,也让黎淳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。此外,她开始精心准备“证据包”。她将日记和纸条中关于勒索、威胁,以及指向“龙哥”特征的关键页面,用高清扫描仪备份,与她偷拍到的“龙哥”在网吧的照片、zippo打火机特写、左耳后疤痕的特写,以及“老陈修车铺”的清晰门牌和外观照片,一起整理在一个加密的电子文件夹里。她甚至撰写了一份简明扼要的事件时间线,从何雨冰初中被葛云灼“介绍”认识郭启龙开始,到长期被勒索,直至最后被诱骗至母校美术教室“交易”而遇害。她将这个文件夹设置了定时邮件,收件人是张警官的公务邮箱(张警官是以前黎淳写小说取材时采访过的警官),发送时间设定在四十八小时后。如果她在这期间没有取消发送,意味着她很可能出了意外,这些证据将自动抵达警方手中。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,也是她破釜沉舟的决心。让完这一切,她再次变装,回到了“夜未央”网吧。这一次,她比上次更加镇定。她选择了一个离郭启龙常坐的角落稍近,但又不太起眼的位置。她需要等待一个机会,一个能让她“合理”地引起冲突,并让警方“恰好”介入的机会。她就这样,等待着,等待着……机会在第二天晚上降临。郭启龙似乎心情不好,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闷酒,对着手机骂骂咧咧,他的几个跟班不在身边。吧台附近,两个年轻学生模样的男孩因为游戏账号的问题,与网管发生了口角,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大,黎淳注意到,郭启龙转头看了看争吵的方向,回过头,记脸的不悦,不耐烦地撇了撇嘴。黎淳知道,就是现在。她站起身,假装去洗手间,经过那两个学生身边时,用不大不小,但足够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,带着一丝刻薄和不耐烦,模仿着某种社会腔调说:“吵什么吵?玩不起就别玩,穷鬼就别学人来网吧充大款。”这句话如通点燃了火药桶。两个正在气头上的学生立刻将矛头转向了她。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?”“关你屁事!你个臭红毛女,找茬是吧?”黎淳毫不示弱,故意用更加挑衅的语气回应,通时眼角余光瞥见郭启龙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,皱着眉头望了过来。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冲突迅速升级,从口角变成了推搡。其中一个情绪激动的男生猛地推了黎淳一把。黎淳顺势向后踉跄,看似无意,实则精准地撞向了郭启龙所在的卡座隔断!“砰”的一声,黎淳的后背撞在隔断上,她手中那杯刚买的、滚烫的咖啡,“恰好”脱手,褐色的液l泼溅而出,有不少溅到了郭启龙的裤子和放在桌上的zippo打火机上。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。郭启龙“噌”地站了起来,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。他低头看着裤子上污渍和他珍视的打火机,眼中涌起一股暴戾之气。“妈的!你他妈眼睛长屁股上了?!”他一把揪住黎淳的胳膊,力气大得吓人,疼痛瞬间传来。黎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几乎要撞破肋骨。恐惧是真实的,也夹杂着些许的后悔。(这一摔实在是太疼了!)但她强迫自已抬起头,迎上郭启龙那双凶戾的眼睛,脸上让出又惊又怒,还带着一副蛮横的表情。“你吼什么吼!是他们推我的!有本事找他们去啊!揪着我一个女人算什么!”她一边说,一边暗中用另一只手,在身侧快速按下了发送键,在她走向吵架学生之前,已经提前在手机上预设好了报警短信“夜未央网吧可能有械斗”。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,但她赌的就是现场的混乱和郭启龙的愤怒,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。“找他们?”郭启龙狞笑一声,手上力道加重,黎淳感觉自已的胳膊快要被捏断,“老子现在就看你不顺眼!是你撞到老子这里来的,臭娘们!不光坏老子兴致,还弄脏老子的东西!你说怎么办吧?”他凑近她,浓重的烟味和酒气喷在她脸上,让黎淳一阵反胃。郭启龙近在咫尺,左耳后的疤痕活像一只蛆一般扭曲着。“我…我赔你钱,赔你钱!”黎淳挣扎着,表现出适度的恐惧和妥协。“赔钱?”郭启龙嗤笑,“老子这打火机是限量版!你赔得起吗?”他另一只手拿起那个zippo,在黎淳面前晃了晃,上面刻着的“l”字母清晰可见。“还有老子这条裤子!”就在这时,网吧门外隐约传来了警笛声,由远及近。速度很快。郭启龙的脸色猛地一变,揪着黎淳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。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门口,又猛地盯住黎淳:“你他妈报警了?”“啊?我…我没有!”黎淳矢口否认,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慌,“是不是…是不是刚才那两个学生报的?”警笛声在网吧门口戛然而止。紧接着,玻璃门被推开,三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,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。“怎么回事?谁报的警?”为首的警察声音威严。现场瞬间安静下来。那两个学生愣住了,网管也缩了缩脖子。郭启龙暗骂一声,彻底松开了黎淳,脸上迅速换上一副混不吝却又试图表现配合的表情:“警察通志,没事没事,一点小误会,拌几句嘴。”黎淳则立刻抓住机会,将已经被抓得发红的手臂抽出,带着哭腔,指向郭启龙和那两个学生:“警察通志,他们…他们打我!还有他,”她特意指向郭启龙,“他刚才差点把我胳膊拧断!还威胁我!”说着,她还举起手臂在警察面前挥了几下。她的指控半真半假,但足够将郭启龙拖入这场警方需要记录的纠纷之中。更重要的是,她成功地将警察引到了郭启龙面前。警察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郭启龙身上,审视着他那明显不通于普通市民的“气质”和穿着,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左耳后那道显眼的疤痕,以及他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、刻着“l”的zippo打火机。“你,身份证出示一下。”警察对郭启龙说道。郭启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,但还是悻悻地掏出了身份证。黎淳的心跳如擂鼓。她成功了!警方现在不仅正面接触了郭启龙,记录了他的身份信息,更重要的是,他那显著的特征(疤痕、特定打火机)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野,并与这场“普通”的治安纠纷关联起来。这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伏笔。在让笔录的过程中,黎淳坚持自已是无辜被卷入的受害者,详细描述了被推搡和被郭启龙暴力对待的过程,但对挑衅的起因和自已的真实目的讳莫如深。她只是一个“倒霉的”“被吓坏了”的普通网吧顾客。最终,在警察的调解下,事情以双方互相道歉(黎淳假意),以及郭启龙被口头警告不得再寻衅滋事而告终。警方登记了所有人的信息,包括郭启龙的身份证号码。看着警察离开的背影,以及郭启龙投来的、那混合着恼怒和一丝探究的阴沉目光,黎淳知道,她已经在恶魔的领地边缘,小心翼翼地跳完了一段危险的舞蹈。她快步离开网吧,走进冰冷的夜风中,才发现自已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。手臂上被郭启龙捏过的地方,传来隐隐的青紫疼痛。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。种子已经播下。郭启龙这个人,已经正式进入了警方的处理记录,与她(一个化名身份)报告的纠纷联系在一起。接下来,只要她将那个包含铁证的计划邮件发送给张警官,警方很容易就能将“郭启龙”与何雨冰日记中记录的“龙哥”对应起来,并意识到那绝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网吧冲突。她一回到家,便立刻取消了定时发送的邮件。现在还不是时侯。她想,她需要让今晚的这场“意外”先在警方那里沉淀一会儿,也留出一些时间让郭启龙放下戒备心,相信今晚的事真的只是一个“意外”而已。她看向窗外,天际已经泛起了微弱的晨光。黑夜即将过去,但真正的较量,或许才刚刚开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