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然心头一凛,怒喝道:“小小司马,你也敢威胁我?”“我说的都是实情,便是到了天子面前,也是如此。”张伯玉寸步不让。“我也听清了。”王骥颔首,道:“殿下在前线得此大胜,我等若还不敢进兵,朝廷养我们何用?诸位,你们对得起吃的俸禄吗?!”如董问、司马震这样站在朱龙、董然立场的武人,则一个个沉默不言。从自身出发,他们现在想参战了。因为六皇子在前线已经试过叛军深浅了,优势已经打了出来,现在下场是捞功的好时候。但他们很清楚……如果现在大举进攻,那太尉和六皇子的路线之争,便已太尉的全线失败而告终。太尉主张求稳,六皇子主张速战,太尉直接禁掉了六皇子的路线,让大军只剩一条‘求稳’之路可走。如此,无论经过如何,只要最终平定了并州,那太尉就有功无过,整个战争的主导和果实都归他所有。可结果呢?六皇子表面答应,背地里绕过太尉行事,依旧走他那条速战路线。且,将激进走到了极致!只用百骑证明了自己路线的可行!这对太尉而言,不只是面子问题,而是路线导致的最终责任问题。如果现在屈服,承认六皇子是对的,毫无疑问战争主导权将重新回到六皇子手上,这是其一。其二,当‘六皇子路线是正确的’这一观点成为共识,那‘太尉耽误了张梓城’、‘倘若全军出击,此刻已大功告成’这些观点,也会迅速被认可。那张梓城为此多付出的人命,谁来担责?太尉。那怯战不敢进、以至空失百骑溃敌的偌大战机的无能和怠战之罪,谁来担?太尉。对此,太尉也就只有两点应对:第一、承认自己错了,担下一切,将主导权拱手相让;第二、我制定的大方针从来没有错过,也确实未曾出错,六皇子忤逆而行是事实,只不过暂时占了点小便宜而已——大局依旧未变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再次落到朱龙身上,等他最终拍板。“哎!”他叹了一口气,道:“倘若贼人就此退去,固然是好,可若贼人不走,继续围城,岂不是叫我为难?”“殿下擅自行动,身陷张梓,我若弃而不救,则有愧陛下。”“若不顾大局,轻骑突往,如大军遭难,亦有负陛下之托。”“如此……着实叫我为难!”张伯玉面带冷笑,不发一语。好一个将责任最大化,将功劳最小化!“这样吧……”朱龙似万般无奈:“我督步兵先行,务必以保全殿下为先。”“另传书雒京,叫陛下知晓此事,由陛下来决断。”他摆了摆手:“没有其他事,便都退下吧。”众人离开,独董然留下,朱龙忽然笑道:“董公可知道他的意图?”“无非亲身涉险入张梓,您不敢使他出事,便只能将骑兵速击,如他所愿,被他牵着走。”董然冷笑:“他还真是胆大包天,动辄拿自己押上去。”“是啊!胆子够大,谋划很好,能力更是绝伦。”朱龙点头,波澜不惊:“初知此讯,着实让我有些手足无措,这样一位皇嗣,若是死在张梓,你我谁逃得了责任?”董然皱眉:“既然如此……”“既然如此,为何我还敢只动步兵,按原计划行事?”“是!”“他能击溃叛军入城,又提前调动了甄、丁两路人马用来护身,想来守住张梓几日不是问题。”朱龙笑道:“他自己都敢拿自己的命上赌桌,难道还能借此恐吓到我吗?”在朱龙看来,周彻提前安排甄武、丁斐,便出卖了自己的所有意图!这位皇子,确实很能玩命,但并不傻,还知道调两路骑兵来护身。董然也是宿将,听到此处,已猛然醒悟过来:“我明白了!”“有甄、丁两路人马护佑,加上张梓城池未失,他在短时间内是安全的。”“如果您真被他牵着走,以骑兵奔驰急救,打赢了,那说明他是对的,功劳全是他的。”“万一中了埋伏,援军失败,那便是您未能第一时间听他意见,又事后失措,败军之责便是您的!”董然笑道:“所以您继续稳扎稳打不动,以步兵稳稳推进,待他与叛军纠缠难下,或是落入下风时,您再将大军一推,行必胜之击!如此!”如此,周彻不过是逞了一时之勇,最后结果还是自己被围住。如此,朱龙稳扎稳打,最后还是依靠他一锤定音,拿下大局。高下立判。朱龙面向舆图,声音幽幽:“这位殿下为了和我相争,可谓是用尽手段,左右横跳,甚至将自身都压了上去。”“可军机大事,不同其他,大军在我手……许多事,他做了,也是徒劳!”腊月二十八日,消息在雒京城内已经传开。对于朱龙和赵远图传回的两份消息,天子并没有对前线事务进行过多的干涉。无论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明或暗的争斗,但天子要的大方向是好的:天井关很稳,那就不用担心叛军会不断扩大,影响范围超出河东;周彻很猛,上来就给了叛军一个当头棒喝,证明军威之强。而雒京城内的士民,自是对‘百骑破军’的六皇子,一片称赞。叛军的六万大军,被吹成十万大军,那已算是相当谦虚的吹法了。大皇子府内,周松叹道:“皇兄,还是被你料中了。这才过去几日,两人便对上了。”他没有听到大皇子的回答。“皇兄?”他一回头,却发现大皇子在怔怔出神,便不客气的推了他一把:“皇兄!这时候装什么傻?”“嗯?”大皇子恍然而醒,望着周松:“皇弟知兵吗?”“知兵?怎么说呢。”周松捏了捏下巴,道:“要说武林争斗,啸聚豪杰,那我肯定是知道的。但要说决阵两军之间,我未曾试过,不知知不知啊。”“那便是不知了。”“你这话说的!”周松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:“老六不也未上过战阵,可从河东到并州,一上场便会打仗,你怎知道我不是天生的将帅之才?”“天生的将帅之才……”大皇子喃喃自语。见他如此,周松取笑起来:“皇兄这是忌惮了?”“皇弟知道么?有一样东西,是解决世间所有矛盾的最终手段。”“武力?”“是。”“那应该是你怕的,而不是我。”周松忽然放声大笑,他取出一封书信,撇在了周元面前:“看看吧。”周元展开书信,眉头一凝:“叛军又重新围上了张梓城?”“那是必然的。”周松道:“叛军虽然大溃,但六皇弟人太少,没有伤其根本,现在他反被围住了。”“那依你看,张梓结局如何?”“张梓一定会是我们赢,但不知道是谁赢。”这个谁,指得是周彻亦或太尉,二者之一。大皇子道:“太尉还是不简单的。”周松看了他一眼:“更不简单的不应该是皇兄你吗?”周元哑然无言。——张梓城。这一天,连番的进攻就没有停下过。但被周彻整顿过的张梓,格外坚固。他有了充沛的粮食和人力,对于守住几日信心很足。韩雄接到了一则讯息:进入张梓城内的,是六皇子周彻!“此讯能做的准么?!”吕轻山难以置信。“应该错不了。”韩雄咬牙:“夜里他突阵时,左右一刀一剑相随,应是河东许破奴和盖越!”在韩雄看来,这不但是一条大鱼,还是一条直接将他们韩氏逼上造反之路的大鱼。是的,要不是你周彻闲的没事来查案,我爹老老实实干着刺史,为什么要造反?与此同时,太原方面,韩问渠也不断传信过来,让韩雄务必吃下张梓!毕竟,现在的张梓城,看上去比朝廷大军好对付得多……“公子!”薛定走了进来,面色严峻:“哨探来报,朱龙亲率大军出天井关,往张梓而来!”此言一出,帐中叛军将领都是心一紧。吕轻山即刻道:“若要继续在张梓争下去,需提前布置好埋伏,依托张梓南边的复杂地形,抵抗朱龙。”将朱龙挡在张梓以南,在磨掉张梓城后,依靠太原和西原的支持,始终将朝廷大军按在张梓南边。如此,并州这大局,还有的玩。“朱龙没那么快过来,多派眼线,先将他们盯紧了!”韩雄其实是一个颇为果断的人。即便刚遭重挫,他依旧对吃下张梓很坚定,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左右徘徊、犹豫!事实如此,如果抽调过多兵力提前设伏,攻克张梓城就必然会越拖越长。所以,在会议上,他表现的信心十足:“除夕之前,也就是明日……我要与诸位在张梓共迎新春!”闻此言,叛军诸将起身应喝。等到众人退下,韩雄才对吕轻山、薛定两个肱股道出真实想法:“再试一日,如果除夕夜依旧打不破张梓城,留万人看住张梓,其余人则沿南布置,抵抗朱龙。”“此外,我已传书太原,让父王遣援军过来……西原大军,也在后头。”师徒二人对视一眼,皆点头:“公子思虑周全!”韩雄手捂着腹部,那里有周彻留下的伤口:“击破张梓,勿惜人力!许诺全军,只要破城,城内钱财、女人我不取分毫,任由诸军共分!”闻言,薛定笑道:“这个消息,会让那群崽子们兴奋的。”“我再给公子提个意见,若是哪家雇军先行入城,张梓一半归其所有。”作为上党郡治,张梓绝对是不穷的。里面住着的那些娇嫩白皙的贵妇人,也让吃惯粗粮的汉子们垂涎不已。“可!”进攻继续,且愈发激烈。周彻将指挥系统安在城楼。并在这天下午,于城楼上竖起那面金黄色的大纛。攻城前线的将领大惊,急忙唤来韩雄。“果然是他!”望着这面旗,韩雄目光凌厉,愈发坚定,全无退心。城楼上守军见六皇子亦在同时,士气大振,鏖战不退。望着那面大旗,吕轻山眉头紧锁。“老师为何发愁?”薛定问。吕轻山将手一指:“他何必竖旗?”“这……为振奋士气,难道有什么不可吗?”薛定觉得此问奇怪。“不必如此。”吕轻山摇头:“他如果已守城为要,当想方设法削弱我等攻城欲望才是,自彰身份,倒像是怕我们走了。”薛定笑了:“他当然怕我们走了!其人寄希望于朱龙,认为朝廷大军一到,便能瞬间击溃我们。”“你认为朱龙可以吗?”吕轻山忽然一叹。“自然不行!怎么……”薛定意识到不对,惊道:“老师心生悔意?!”这个悔,自是对于走上造反这条路。吕轻山沉默不语。是后悔吗?或许没到那个程度,但吕轻山内部,隐隐开始畏惧了。畏惧的根源,便是城楼上那面大纛!一夜突袭,击溃大军,又堂而皇之的入城,还将旗高高挂起。这样的姿态,俨然根本没将叛军放在眼中。这样成竹在胸的巨大气魄,是真的骇住吕轻山了……原本他认为,依靠自己的武勇、诸多叛军响应、加上背靠西原,自己走上这条路,是可以荣华富贵到死的。可在面对完周彻后,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。虽只惊鸿一面而战,对于周彻的认识尚以神秘居多,但暗中压力却四面涌来。“老师!”薛定有些急了:“做其他事都能回头,造反这条路,是回不了头的啊!”吕轻山猛地一震,而后抬头看向弟子,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……只是他的信心,太足了。”“驰军入城,又挂旗引诱,他会不会有其他后手呢?”——腊月二十九,丑时。攻城进入到白热阶段,一则消息惊入韩雄帐中。“哨探来报,西北方向,有骑兵靠近!”哗啦!韩雄翻身而起,掀开身上的狼皮毯子,快步来到舆图前。“西北……这里!?”“是!”“看来是从西河赶来的,这便是周彻的后手?”韩雄目光泛冷:“多少人?什么安排?”“应有七八千骑,皆是一人三骑,没有辅兵随行,是轻装上阵。”“哈哈哈……”韩雄大笑起来: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了!周彻打的好算盘啊!”“传令,除攻城部队外,召诸将议事!”“是!”这个时间,没有攻城的正在休息,却也被叫醒,聚拢过来。“诸位。”韩雄开门见山,指着舆图将情况道出:“周彻从西河调了八千一人三骑的骑兵,直扑我军所在。”“有这种事!”帐中响起惊声,有人道:“若这八千骑突然袭至,于我军而言,将是一场浩劫。”“没那么容易!他们从西北而来,中间隔着几道河流,骑兵根本摆不开!”立马有人反驳。“既然这支军被我察觉,那就是我嘴里的一盘菜!”韩雄大笑,道:“你们且看,从西北过来,河流和山脉混杂,根本没有八千骑能摆开冲锋的地方。”“他们此行的目的,就是作为外围威胁,帮助周彻拖延战局,守住张梓,以支撑到朱龙来援。”“再则,这一路军连辅兵都不曾带,说明他们都是轻装急行,带的粮草不多。”“他们能做的,要么就是在外围胁而不进,使我军不敢全心攻城。”“而且多数只能舍己之长,下马步战!”吕轻山很谨慎:“八千朝廷精锐,即便是下马步战,也不可小觑。”“不错!”韩雄认可他的说法:“可如果我先下手为强,佯攻张梓,改而吃下这路援军呢?”吕轻山一惊:“您是说……围点打援?”“围点吃援!”韩雄一笑:“这路人马的一切动作,都是为了影响我进攻张梓。而我就弃张梓于不顾,给他迎头痛击!”“一人三骑,足足两万四千匹马啊!”在韩雄道出这个数字后,所有人都眼热了。并州之地,只要会玩刀的,就没有不会骑马的。只不过,战马太过珍贵,叛军只能少数装备骑兵。而这路朝廷人马,用着最好的战马,却来到不能驰骋的战场,岂不是到嘴的肥肉?薛定坐不住了:“您打算如何安排。”“都过来……”韩雄招了招手。——张梓西北,隔着一条河,麓谷。甄武翻身下马:“什么时间了?”“寅时初。”军司马答道。“还行,赶上了!”丁斐搓了搓手。一路紧赶,扯缰的手都有些麻木了。“甄将军,你带着人先抵设伏点,然后再做休整。”“等到天明,我再点燃狼烟,开始去诱敌。”“好!”甄武转身,向部众下令:“都去谷后,将马系住!”平难军不如北军那般多年职业军人,可成军之后的万余人,是从河东当初十多万里选拔出来的,军事素养不低。加之,周彻治军,主要以两点为主:其一、待遇特别好;其二、军纪特别严。因此,虽成军不久,但也能做到令行禁止,纪律严明,可担精锐二字。军士们小心行动,将战马系在谷外树下。又从负重驮马背上取了干粮自用,再用碎盐拌了麦麸,添上一些粮食,喂了战马。战马不同于其他马匹,战马体型健硕高大,单吃草是远远不够的。迅速填饱肚子后,他们又取出皮裹袋,钻进里面休息起来。这种裹袋是用牛羊皮制作而成,而且做过上油防水处理,填入保暖的毛草等物后,能抵御寒风。如此奢侈之物,朝廷是不会供养的,全靠周彻自掏腰包。所以,哪怕他捞的钱再多,自身也没有多少富裕。卯时中,天光初亮。麓谷顶上,一缕狼烟飘起。“殿下!”城楼上,紫镇东眼尖,遥指此处:“麓谷上忽起狼烟!”军士们纷纷看了过去,面露疑色,又有些期待。周彻没有隐瞒,笑道:“是我安排的援军到了。”城楼上气氛微凝,而后欢呼齐跃!“拿张毛毯给我。”这时候,周彻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。陆轩立即抱着一张毛毯走来。周彻坐在躺椅上,将毛毯裹在身上,吩咐道:“去将城中供来的肉食都煮了,将那些大户送来的酒也开了。”“过一刻钟,让城中所有军士、壮丁俱饱食酒肉,而后待命。”陆轩道:“殿下,城中现在粮草能够支撑,但肉食还是极缺的……”肉这种宝贵的物资,在守城时作用非常直接——提振士气!是的,没有错,一顿好饭,在关键时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。“都煮了。”周彻吩咐了一句,用毛毯盖在脸上:“我需要休息一会儿,不要打扰我。”城楼上厮杀还在继续,军士往来的动静也极大。但没一会儿,毛毯后面便传来了鼾声。陆轩没有再多言,躬身下去安排了。在他眼里,或说在整个张梓人眼里,这个皇子是有某种神力在的……噗!旁边,许破奴也点起了一支狼烟。麓谷和张梓,可以相望,中间只隔着河水。到了冬季,河水枯竭,有几处浅水区可以走马。但这浅水区并不宽,走千骑拉的队伍已经很长了,若是走上数千……要么挤进水里,要么排成长队等死。在看到狼烟回应的那一刻,丁斐吹了一声响哨:“李浩!”“明白!”年轻的长水校尉将长枪一招,呼喝道:“随我来!”一千长水骑,如箭离弦,直扑向张梓城外的叛军大营。长水骑马上兵器以长枪为主,还佩有弩和小盾,能打能防能走,属于全面形骑兵兵种。越骑持枪挂刀,人马细甲,带重弓、携箭数袋,来去如风,攻击迅猛,但没有多少防御能力,只重敏捷和猛攻。屯骑人马具装厚甲,携大盾,不带远程兵器,速度慢、攻击手段较少,主打防高血厚,是典型的重骑。看上去,张梓城楼上,依旧打的火热。长水骑来的非常之快,从麓谷走出来后,马蹄便踏水而过。眨眼间,便逼到了叛军营侧。“有敌骑来冲!”叛军大营望楼上,锣声敲响。就在这个时间,当先的长水骑已经靠近,他们从马背上摘下弩来,发动了第一轮攻击。——嗖嗖嗖!铁矢乱洒。望楼上几个叛军大惊,急撇了锣想举盾。噗噗噗!上百支铁矢降临,被望楼上四人瓜分,活生生给扎成了刺猬。长水骑呼喝着再度向前,猛得揣入叛军营盘。当先第一个叛军营似乎完全来不及反应。望楼消息刚传出时,他们的曲侯才走出自己的营帐,命令还没下达,长水骑便撞了进来。叛军军士尚未收到有效命令,屠刀便已降临,于是各自奔走,夺路出帐。——嗖嗖嗖!贴面之前,长水骑只管用弩来招呼。铁矢在营内横飞,射出血花朵朵。一具又一具尸体,被钉死在帐篷内外。就连曲侯都没能幸免,身中七箭而死。几乎是一个照面,这一个曲便已彻底覆没。长水骑再驱入第二营,驰马冲撞,骑枪乱挑,又屠一营。韩雄立在中军望楼,举目远眺,冷冷发笑:“北军五校,名不虚传啊!”紧捏栏杆的手,指节有些发白。他是想丢个诱饵给这条大鱼尝尝,没想到这鱼凶悍如此……一口全包裹!第三曲,叛军响应,开始进行反击。在营内举刀,簇到战马前劈砍。这个时间,第三曲背后的叛军大军也已出动,往前推来。两支马匪骑兵,从左右包抄而来;还有数支叛军的大小骑兵部队,则从营外向长水骑环绕包抄!李浩沉声一喝,将这三曲之主——也就是一名叛军军司马刺死后,将枪一拔:“撤!”左右蹄声大作,叛军马匪已经要粘了上来。叛军步卒追不上,便遣弓手向前,向长水骑抛洒箭矢。“举盾!”李浩大喝,率先摘下盾牌。——笃笃笃!箭矢打在木盾上,发出沉闷的声音。营内的马匪没能来得及咬上长水骑!营外包抄的叛军骑兵跟上了,从两侧往中央一堆,试图将长水骑退路封住。可惜,他们来的只是前端部队,厚度不够。“破阵!”李浩又一声大喝,将盾挂住,换枪突围,连刺三人下马。长水骑撞开营门,一路狂奔过河。吕轻山面色凝重:“确实很强!”来去如风,打了就走。如果没有巨大的人数优势和地形之利,叛军在北军面前,就是一盘菜!“冲风之衰,不能起毛羽!”韩雄向吕轻山一拱手:“望吕公出手,替我成此大功!”唯独造反这条路,是不能回头的……薛定的话,于吕轻山耳边再次响起。他点头应下:“交给我了!”叛军骑千余,身后簇拥着步卒四五千人,一路追过河,望麓谷方向掩来。这个时候,剩下两路骑兵也已离开麓谷。校尉张也领屯骑一路往北走,绕行去张梓正北方向;丁斐则带着越骑居中预备,随时策应各方。沿河沿谷,遍布着他的快骑哨探,不断往来,已助他迅速了解整个战场。丁斐催马至河岸一片较高处。在这里,一眼看去,茫茫叛军大营覆在前方,将张梓城紧紧抱在中央。张梓城楼上,依稀可见旗帜飘扬。日光下,可隐约看到一个黄点,让丁斐多了些紧张情绪:那是殿下,他就在城中!如果自己等人失利,张梓城内,极有可能天崩地裂。“将军!叛军追进麓谷了!”就在这时,一骑快哨飞奔过来。丁斐猛得转头,看向西南方向。“杀!!!”原本还算宁静的麓谷两侧,突然爆发出震撼杀声。声音在谷内回荡,似乎要将山岭掀翻过来。下一刻,便是无数箭矢破空而起,又星罗棋布而下,洒在追击长水骑的叛军身上。“不要留手,将箭矢全部抛光!”甄武大喝。箭雨不停,不断压缩着叛军的空间。“啊!”无论步骑,倒地纷纷,惨嚎一片。等到箭矢抛空,整个叛军前沿追击部队几乎失去建制。“将军!”就在这个时间点,有人来告诉甄武:“南北方向,出现两路叛军,正以包抄之势向我军运作!”“嗯!?”甄武一惊,而后立马道:“带路!”他走到麓谷最高处,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。当前——长水骑诱叛军入谷;平难军伏于谷两侧;而大批叛军则趁这个时间点,迅速运作到平难军两侧!这个距离,后撤等同于认输——因为你一旦后退,就将后背卖给了敌人。凭借平难军对叛军的素质碾压,完成败撤的难度不大,但败字也就印在了脸上。“狗日的!”甄武眯起眼睛骂了一句:“这一侧看上去少说有万人,叛军这是想要一口将我吞下啊!”“将军,我们怎么办,是撤还是防守反击?”军司马问道。甄武用力抓了抓头,眉头皱成一团。军情紧急,却没有给他缓慢思考的空间。是守战还是后撤,一瞬间的决定,便关系着整个战争的走向……砰!就在甄武犹豫的时候,巍峨大城上,忽然一声鼓敲响。砰砰砰!一声之后,声声鼓响。而后鼓声连绵不断,如惊雷滚动。甄武猛地回头,盯着张梓所在,张口一吐:“战!”随着‘战’字一出,麓谷上也奏响鼓声。平难军没有选择撤离,而是收缩阵型,背依谷地,选择了最佳战斗位置和阵型。哪怕舍弃战马,步行死格,凭借兵甲之利和自身底气,他们也无惧数量远超己方的叛军。“将军!叛军大批往麓谷我军去了!”沿河处,哨骑急告丁斐。远处望去,叛军人如蚁流,往麓谷缓缓涌去。丁斐点头:“我看见了。”“要去支援吗?”左右问道。“不!”丁斐按着佩刀、也按住自己那颗跳动的心:“再看看,不要乱动!”八千人到此,而且是到了一片骑兵受到束缚的地盘。殿下虽在,却坐困城内,等待自己等人前去救援。一切,都落在自己和甄武肩上。稍有不慎,满盘皆输!上面没有决策者顶着,这让先前只为一校尉的丁斐,感受到莫大的压力。只负责执行军令,而肩挑整个战局走向的压力,实在不是一个量级。“哈哈哈!”城楼上的鼓声,引得韩雄大笑不止。他立在高高的望台上,看着和己方部队短兵相接的甄武所部,意气风发:“这批朝廷援军走不掉了!”“长途奔袭,只带干粮,又无战马可用,他靠什么和我斗?”“周彻擂鼓,无非是激下属死战,替自己争取时间。”“都说他体恤下属,如今看来,也只虚名而已!”他没有任何犹豫,再度下令:“告诉吕公,再等等……再消耗消耗他们的体力。”“是!”围攻麓山平难军,由吕轻山担任迎敌总指。但真正的胜负手,还没有到摆上场的时候。最开始,叛军共有围城部队六万余人。但叛军和朝廷兵不同在于,他们可以随时扩充。叛军围张梓,前后大规模扩充过两次。第一次是郡守张英倒戈,带来了两千余人。第二次是周彻来之前,韩雄对周围进行人口掠夺,抢了三四千壮丁上去做炮灰。在经历接连攻城损耗,以及周彻突营践踏后,叛军能拉上战场的还有五万五千人。先前追击长水骑的有五千人,建制已被打残,作为诱饵的他们已失战斗力。进攻甄武,第一批调去了两万人。所以,现在城下叛军,尚有三万人。这三万人没有摆在一个位置,在周彻正对的——也就是城北叛军主营,这里兵力最为集中,还有两万多人。韩雄本人,坐镇处也在此。“殿下,麓谷恶战。”有人在周彻耳边道。周彻早已将毛毯掀下。经过短暂的休息后,他重新恢复了饱满的精神。方才那通鼓,就是他下令擂的。他盯着麓谷方向好一会儿,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了……镇东。”“在。”“人手都挑好了吗?”“好了。”紫镇东点头,道:“抛开伤员和守城,加上整合的敢战壮丁,得众两千八百人。”这两千八百人,还包括了周彻百骑中的九十人。周彻将这九十人打散充入军中,任中低层军官,以确保近三千人的韧性。“让他们披好甲衣,在城门口集结。”周彻又道。“是!”紫镇东用力点头。坚定如他,此刻脸上神态有些异常,嘴唇发紫。周彻看了他一眼,笑问道:“是紧张吗?”“有一些。”少年点头。“紧张是正常的,等开战后就不会紧张了。”“现在就出发吗?”周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,而是看了看麓谷、又望了望城楼下,摇头:“不,再等一会儿。”紫镇东呼了一口气,就在周彻身边坐了下来。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饼,放在嘴里咬了起来。说也奇怪,他吃了东西后,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……城楼、沿河、叛军大营,都在望着麓谷战场。甄武率众,浴血拼杀。敌虽四倍,平难军丝毫不见下风之色。烈战之下,叛军伏尸极多,依旧未能撼动平难军阵型分毫。“公子。”薛定找上韩雄,道:“要想取得关键性的突破,必须以相当的实力去撕开口子,否则这样打下去……很有可能我方士气先崩。”“薛兄所言甚是。”韩雄点头,他丝毫不慌。因为,大局还捏在他手里!“差不多了。”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:“告诉吕公,差不多可以了。”“是!”传令兵飞奔而去。不久,叛军北面主营中,人头攒动。一批约五千人的部队动了,往麓谷战场移动。这批人和大部分叛军有明显区别。装备上,这批人多用步战刀——汉人环首刀和胡人弯刀都有,皆是近战利器。身形胖瘦不以,但无一不姿态矫健、步伐沉稳,最重要的是,脸上带着老练的杀气!他们的眼神掠过战场、看到死人时,格外平静,有时还会露出不屑的笑意。这是生存在混乱之地的亡命徒!成分复杂,但刀口舔血的他们,已成好斗之身,只知厮杀。他们的组织度和装备是绝对无法与平难军相持的,可单兵能力绝对不差。这就是韩雄的胜负手!“来了!”见这批人赶到,吕轻山站起身来,将临阵指挥权交给儿子吕厚。“父亲要亲自上阵?”吕厚问。“求一击溃敌,便需发千钧之力!”吕轻山如是说着。不久,他带着这五千悍徒,剖开叛军阵型,猛地攻向了甄武所在的一侧!先用两万人和甄武的五千人互相消耗,在损耗甄武所部体力后,又拿出五千悍徒——而且,用这五千人去推甄武二分之一的人马。在局部战场上,将兵力的优势最大化!不得不说,韩雄所学的兵法,是非常实用的。“吼!”平难军眼见来敌不同,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。一屁精锐上前,齐齐举刀,将迫近的悍徒斩倒一排!在对方换军之际,给与当头棒喝,起到士气压制作用。然而,这帮叛军确实大不同,他们没有畏惧,反而也进行了阵型变动。一些三四十岁的老贼走到第一排,和平难军精锐抡刀互劈。血光乱溅!悍徒一排接一排涌上,平难军的阵型不再巍峨如山,开始出现明显的波动。前排有人倒下,后面的人迅速替补走了上来……甄武紧咬牙关,生性好斗的他,并未亲自参战。他是这一路军的首脑,若是轻身赴阵有所闪失,将会全军崩溃……沿河,丁斐紧捏着他的骑枪,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局。一旦甄武军崩,他将立即赶往支援。可问题是,自己这一千轻骑,丢进数万步兵阵中,真能发挥出作用么?骑兵之利,在于如风扫叶,推锋而进。骑兵与其说是在杀人,不如说是在推人。一旦陷入步兵大阵泥沼,战马失去了奔驰之能,和步兵马上马下互戳——对于骑兵而言,是最悲惨和不划算的时候。就算你一人能换两三个,那又如何呢?“将军!屯骑到为!”令兵至。丁斐看向正北——张梓北城门外,是叛军主营;主营外隔一条溪流,是一片不算大的林地。屯骑已到林地中间,随时能对叛军主营发起进攻。令兵手里拿着两面旗:“要下达进攻命令吗?”“不!”丁斐立即否掉,又看向城门位置:殿下命令中说,待张梓城门大开时,屯骑再出动。可张梓如此被动,城门怎么可能会开?轰!突然,张梓城上,所有战鼓擂响,声如破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