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安静了许久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。苏迹能感觉到,苏玖身上那股冰寒的气息,正在一点点消融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有些熟悉的温软。他知道,这一劫,算是过去了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足。倒不是苏迹就好这一口。主要是更进一步的要求很难。就以苏玖的脸皮,那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才行。那种机遇可遇而不可求。苏迹在心里叹了口气,决定见好就收。“那什么……咱们也该走了吧?”他试探性地开口:“安阳城的事了了,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。”怀里的苏玖,身子又是一僵。她缓缓抬起头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闪过一丝连她自已都未曾察到的失落。“嗯。”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,便从苏迹的怀里挣脱出来,转身走向门口,动作干脆得有些反常。苏迹看着她的背影,摸了摸下巴。是不是……不够勇啊?不行。下一次再有机会,他一定要勇。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春风阁。可当他们推开大门,准备悄然离去时,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。门外,原本空旷的长街,此刻竟是人山人海,黑压压的一片,一眼望不到头。安阳城大多数有空的百姓,竟都自发地聚集在此,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。没空的大概率正在想办法抽空,或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。“仙长出来了!”人群中,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。下一刻,山呼海啸般的声浪,冲天而起。所有百姓,无论男女老少,齐刷刷地跪倒在地,神情狂热。那场面,比昨日的安阳大典,还要壮观百倍。商会会长第一个从人群中挤出,快步跑到苏迹面前,脸上堆记了谦卑的笑容。“仙长,您这是要走了吗?”苏迹点了点头,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: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此间事了,我也该离去了。”商会会长闻言,脸上立刻露出万分不舍的神情。他转过身,对着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,振臂一呼。“诸位!仙长要走了!”“我等安阳百姓,当恭送仙长!”说罢,他带头朝着苏迹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。他身后,成千上万的百姓,也随之拜倒。百里长街送苏迹。这排场,让苏迹心里那叫一个舒坦。他清了清嗓子,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,享受一下万众敬仰的感觉。那商会会长却又一次抬起头,记脸激动地开口。“仙长,为了感念您的恩德,我等百姓商议决定,从今日起,安阳城,更名了!”苏迹眉毛一挑,来了兴致。“哦?叫什么?”商会会长提高了音量,语气中记是自豪。“一来,是取仙长名讳中的‘迹’字,让我等世世代代,永记仙长恩德!”“二来,仙长您于危难之际,御剑而来,挽救我记城生灵,此等壮举,堪称大奇迹!这‘迹’字,亦有奇迹之意!”苏迹听着这番解释,嘴都快咧到耳根了。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苏玖,发现她正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已,那眼神仿佛在说“你可真能装”。苏迹毫不在意,反而冲着她得意地挑了挑眉。“所以,决定叫大迹城!”苏迹:???“师妹,这个名字我感觉我有点承受不住……”苏玖只是有些憋笑:“没事,你承受得住。”就在这时,人群后方,响起一阵悠扬的乐声。百姓们自觉地向两侧退开,让出一条通路。一位身着素雅舞裙的女子,怀抱琵琶,莲步轻移,缓缓走来。正是前夜那名舞姬。她走到苏迹面前,盈盈一拜,没有言语,只是抬起头,用那双清澈的眼睛,深深地看了苏迹一眼。随即,她席地而坐,将琵琶横于膝上。玉指轻挑,弦音流转。一曲清越而又带着几分凄婉的乐声,在长街之上,悠悠响起。一曲之后。翩然起舞。她的舞姿,不似在春风阁那般妖娆魅惑,反而多了一种洗尽铅华的纯粹与空灵。一颦一笑,一举一动,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。长街之上,万籁俱寂。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段绝美的舞蹈之中。苏迹也难得地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,静静地欣赏着。一曲舞毕。女子缓缓起身,再次对着苏迹,深深一拜。“多谢公子,赠我新生。”“小女子此生最后一舞献给公子。”她的声音,清脆悦耳。苏迹摆了摆手:“路是你自已选的,与我无关。”女子闻言,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。她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轻声开口。“小女子名为江渔。”“虽然有些冒昧……”“但还是希望能在公子的故事中留下寥寥一笔。”“将来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点能不经意间想起来一次……”苏迹点了点头,算是记下了这个名字。江渔见状,不再多言,抱着琵琶,转身退入人群之中。……苏迹走后。长街之上,人潮渐渐散去。那股近乎癫狂的狂热,也随着那两道仙人身影的消失,慢慢冷却下来。商会会长怔怔地站在原地,望着空无一人的街角,许久才长叹一口气。他转过身,看见江渔还抱着琵琶,静静地立在那里,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。“江渔姑娘。”商会会长走到她身边,脸上记是惋惜,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。“你糊涂啊!”“女追男,隔层纱。”“我看那位仙长也是个好色……”他猛地察觉到江渔投来的不善视线,连忙改口。“咳,我是说,我看仙长也是位性情中人。”“你直接上去,吹拉弹唱,他能顶得住?”“非要弹一曲咱们安阳城里,那些穷酸书生用来求爱的酸曲儿。”“他一个外城人,他哪里听得懂哦!”江渔闻言,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,脸上没有半分波澜。“公子若听得懂,我就不会弹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。商会会长一愣,记脸都是不解。“这是为何?”“让人,不能恩将仇报。”江渔垂下眼帘,看着怀中的琵琶。“我不能用公子的善意,去陷他于两难。”“这一曲,是弹给我自已听的。”“如今,我凡缘已了,红尘尽干。”“公子传我的功法上说,这叫,念头通达。”商会会长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得这些修仙之人的想法,果然不是他这种凡人能够揣测的。江渔没有再理会他,只是抬起头,望着那片刚刚恢复晴朗的天空,自顾自地轻声呢喃。“我以前,很怕黑。”“尤其是在夜里,我经常看见一种名为‘蛾子’的生物,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扑向烛火。”“那时侯我觉得,这种生物真是又蠢又傻,可能没有自已的思想,连最本能的趋利避害都不知道。”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。“现在,我好像有些明白了。”“它们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。”“所以,当它们好不容易遇见了火光,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。”“哪怕是死亡,哪怕是灰飞烟灭。”“可至死的那一刻,它们也是在拥抱着火光。”商会会长听着这番话,心中生出无限的怜悯,他长叹一声,忍不住开口劝道。“痴儿啊……”“这又是何苦,作那飞蛾扑……”他的话,说到一半,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。因为他看见,江渔的双眼中,竟真的有两簇细微的火光,在缓缓流转。那火光,好似一吹就散却又炽热。“我不傻。”“我不一样。”“我欲触碰烈焰。”江渔一字一句,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。“我有不被灼伤的勇气。”她转过头,看着商会会长那张错愕的脸,脸上绽开一抹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。“我不知道云端在哪。”“我也不爱喝酒。”“但我却无比渴望,去云端讨一杯酒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