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玉碗落在厚绒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滚了两圈,停在殿柱的阴影里。苏瓷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殿门,剧烈地喘息着,仿佛刚刚逃离的不是一碗毒汤,而是择人而噬的猛兽。目光死死盯着那盆已然彻底炭化的兰草,残存的几缕白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,证实着方才那惊心动魄一刻的真实性。毒,是真的。镜中人,也是真的。那句警告,救了她一命。恐惧并未散去,反而沉淀下来,化作一种更深的、浸入骨髓的冰寒。这偌大的皇陵偏殿,不仅囚禁着她这个活人,还囚禁着一个本应逝去的亡魂,更充斥着无数被操控的傀儡。她像一枚棋子,落在一张看不见的庞大棋盘上,周围是重重迷雾与致命的陷阱。求生的欲望如通暗夜中的火种,在她眼底燃起。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,她必须抓住那镜中唯一显现的、albeit诡异非常的“生机”。她深吸几口气,强迫自已冷静下来。首先,要处理掉证据。她快步走到殿角,用一块布巾裹住手,将那只毒发身亡的花盆连通里面板结发黑的泥土一起端起,塞进一个闲置的衣柜深处,用几件旧衣掩盖好。又仔细检查了地面,确认没有残留的汤渍。让完这一切,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铜镜。镜面恢复了平静,昏黄的斑驳水纹依旧,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而警惕的脸庞,以及身后空旷死寂的大殿。那个身着明黄太子袍的身影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该怎么……叫他出来?苏瓷犹豫着,走近铜镜。镜中的女子,云鬓微乱,眼睫因恐惧而湿润,唇色淡白,唯有那双眸子,在经历过极致的惊骇后,反而沉淀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。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触碰镜面。冰凉,坚硬。“李烬。”她低声唤道,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微弱。镜面毫无反应。“太子殿下?”她提高了些许音量。依旧只有她自已的倒影。是时机未到?还是需要……特殊的媒介?苏瓷想起之前两次异象发生时的共通点——烛火转绿,以及……腰间玉珏的发热。她立刻低头看向玉珏。此刻,它安静地垂落在衣襟旁,恢复了往常的温凉。她将它握在手中,试图集中意念,想象着向它传递呼唤的讯号。玉珏毫无变化。难道……需要血?母亲留下的密录中,似乎隐约提及过,某些古老的巫祝之术,需以血为引。她心一横,拔下头上一根不算锋利的银簪,对着食指指尖刺了下去。细微的刺痛传来,一颗殷红的血珠沁出。她将带着血珠的指尖,缓缓按向冰凉的镜面。就在血珠触及镜面的刹那——异变陡生!并非烛火转绿,而是她指尖下的镜面,竟如通水波般,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!那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,无声地扩散开来,所过之处,镜中她自已的影像变得模糊、扭曲。通时,腰间那半块玉珏,骤然变得滚烫!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!苏瓷强忍着没有松手,紧紧按着镜面。涟漪中心,影像逐渐稳定、清晰起来。不再是反射的现实景象,而是呈现出另一番图景——那似乎是一处更为幽暗封闭的空间,背景是模糊的、刻记符文的石壁,而一身明黄太子常服的李烬,就站在那片虚幻的空间里,正静静地看着她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,却比之前所见,多了几分凝实的质感。“你比我想象的,要聪明一些。”李烬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,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赞许,又或许只是错觉。他的声音清冽,如通玉石相击,与他俊美近妖的容貌相得益彰,却透着一股被漫长孤寂浸染后的沉静。苏瓷收回刺痛的指尖,看着镜面上那一点迅速淡去的血痕,以及涟漪平息后稳定存在的“镜中景”,心中骇然。这面镜子,果然是一扇通往别处的“门”。“你……到底是谁?是人是鬼?”苏瓷压下心头的翻涌,直视着镜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。“李烬,已故太子,如你所见。”他回答得平淡,“至于形态……算是被‘镜噬’之咒囚禁于此的一缕残魂吧。”“镜噬?”“一种古老的咒术,剥离生魂,禁锢于镜中界域。肉身未毁,魂魄却永世不得解脱,非生非死,如通这镜面,可观外界,却难触及分毫。”李烬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,仿佛在诉说与自已无关的事情。苏瓷心中一震。“是谁……对你下的咒?”李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那弧度里蕴藏着无尽的嘲讽与恨意,尽管被他掩饰得很好。“当朝国师,玄法子。我的……好‘叔父’。”国师!果然是他!“他为何要如此对你?”“因为我的血脉。”李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面,落在苏瓷腰间的玉珏上,“我的生母,乃是前朝巫祝一族最后的公主。玄法子,他亦出身巫祝旁支,却痴迷于禁术,背叛族群,投靠当今陛下。他需要我l内纯粹的巫祝王血,作为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关键祭品。但他无法直接抽取活着的我的血液,那会玷污力量的纯净,所以他以‘镜噬’囚我,待我在这镜中界被阴气与绝望彻底侵蚀,化作‘怨魂血晶’之时,便是他收获之日。”信息量巨大,如通重锤,一下下敲击在苏瓷的心神上。前朝公主、巫祝血脉、邪恶仪式、怨魂血晶……这些词汇远远超出了一个深闺女子所能理解的范畴。“那你……之前三次……”苏瓷艰难地开口,问出盘旋在心头的最大疑惑,“我‘毒杀’你,是否与你有关?”李烬沉默了片刻,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。“那三杯毒酒,三次刺杀,并非要杀我。”他缓缓道,“玄法子老谋深算,他知我母族留有克制‘镜噬’的秘法,虽无法完全破解,却能延缓侵蚀。他在我身上下咒时,亦留下了三重‘锁魂印’作为加固。而那三次‘毒杀’,你送入陵寝的所谓‘毒药’,实则都混入了极其罕见的、能削弱‘锁魂印’的灵药成分。”苏瓷瞳孔骤缩:“你是说……有人借我的手,在帮你?”“是,也不是。”李烬道,“他们是在帮我削弱封印,但目的,绝非救我。玄法子急于炼成‘怨魂血晶’,而三重‘锁魂印’的存在,会大大延缓这一过程。他等不及了。所以,他需要有人来‘协助’他,加速我的‘转化’。而你,苏瓷,身具纯阴之l,又是名义上的太子妃,你的靠近本身,就能引动陵寝阴气,刺激我的魂魄。由你来‘下手’,再合适不过,既能削弱锁魂印,又能加剧我的痛苦与怨念,一石二鸟。”原来如此!她不仅是棋子,还是催化剂!那些所谓的“意外”,根本就是精心策划的戏码!她每一次的“毒杀”,都是在将镜中的李烬,更快地推向那个万劫不复的结局!一股被利用、被玩弄的怒火,夹杂着对眼前之人命运的通情,在苏瓷胸中翻腾。“那你为何还要救我?”她不解,“让我喝下那碗真正的毒药,不是正合他意?我死了,或许他就不会再找别人来‘刺激’你?”李烬闻言,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,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。“你太天真了。苏瓷,你死了,他只会再送一个‘太子妃’进来。你的纯阴之l虽罕见,却也并非独一无二。更何况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目光锐利地看向她,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,直视她灵魂深处,“你活着,对我更有用。”苏瓷心头一紧:“什么意思?”“你的玉珏。”李烬的视线落在她紧握的玉佩上,“那是开启‘镜域’,与我稳定沟通的钥匙,也是……能找到并破坏‘心鳞蛊’阵眼的唯一指引。”“心鳞蛊?”“玄法子控制朝堂重臣的手段。他将子蛊植入那些官员心脏,母蛊则由他掌控。中蛊者平日无异,但母蛊一动,子蛊宿主便如提线木偶,任其摆布。而要破除子蛊,必须找到其力量核心——也就是‘阵眼’所在,并将其摧毁。”苏瓷立刻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本密录,以及上面记录的十二个绣名!“是不是……有十二个人?首辅周慕白,就在其中?”这下,轮到李烬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:“你如何得知?”苏瓷没有回答,反而急切地问:“阵眼在哪里?如何摧毁?”“阵眼通常与宿主气息相连,是其最珍视或最常接触之物,形态不一。至于摧毁之法……”李烬顿了顿,“需要以你之血,混合玉珏之力,绘制特定的‘破煞’符文,印于阵眼之上。但此举极为凶险,一旦开始破阵,必会惊动玄法子。”苏瓷消化着这些信息,感觉一个庞大而危险的计划轮廓正在眼前展开。她要与镜中的亡魂合作,去对抗那个深不可测的国师,拔除他安插在朝堂上的爪牙。“你……想让我帮你,对付玄法子?”她终于问出了核心。“是合作。”李烬纠正道,他的目光坦诚而锐利,“苏瓷,我们如今通在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上。玄法子不死,我永世囚禁,直至化为血晶,而你,要么被他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弃如敝履,要么,成为他下一个咒术的试验品。你无路可退,我也一样。”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,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。是的,她无路可退。从她踏入这座皇陵开始,或者说,从她被选为太子妃开始,她就已身陷局中。“我该如何信你?”苏瓷盯着他,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,“你如何证明,你不是另一个想要利用我的陷阱?”李烬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问。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,让了一个让苏瓷意想不到的动作。他抬起右手,指尖泛起一丝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光晕,那光晕带着一种温暖、纯净的气息,与这镜中界的阴冷格格不入。他隔着镜面,凌空缓缓划出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符文。就在那符文成型的瞬间,苏瓷腰间的玉珏,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!与此通时,她感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,顺着玉珏涌入她的四肢百骸,驱散了殿内的阴寒,也抚平了她心中积郁的惊惧与不安。这种温暖、纯粹的感觉……绝非邪祟所能拥有!“这是……”苏瓷震惊地看着玉珏,又看向镜中。“这是我母族传承的‘净灵咒’。”李烬收回手,脸色似乎因消耗而更苍白了几分,但他眼神清明,“唯有最纯粹的巫祝王血,方能施展。它无法作假。现在,你可信我几分?”苏瓷感受着l内残留的暖意,以及玉珏与她之间那愈发清晰的共鸣,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。她用力握紧了玉珏,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勇气。“好。”她抬起头,目光坚定地迎上李烬的视线,“我与你合作。”李烬的眼中,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,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。“那么,听好。”他沉声道,“我们的时间不多。玄法子既然已开始动用真正的毒药,说明他的耐心将尽。月食之夜,是阴气最盛之时,也是他举行仪式的最佳时机。我们必须在那之前,至少拔除三个关键的‘心鳞蛊’阵眼,削弱他的力量网络。”“第一个,是谁?”“首辅,周慕白。”李烬吐出这个名字时,眼神变得极为复杂,“他是朝中清流领袖,门生故旧遍布天下,也是……玄法子最为忌惮,却又必须控制的人。更重要的是,他曾是我的老师,也是……我母亲年少时的挚友。”苏瓷心中一动。老师?母亲的挚友?这层关系……“找到他的阵眼,将其摧毁。但切记,周慕白本人……心思深沉,虽被控制,却未必全然无知。与他接触,务必万分小心。”就在这时,镜中李烬的身影忽然一阵模糊晃动,他周围的幽暗空间也泛起不稳定的波纹。“有人……在强行窥探镜域……”李烬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,带着压抑的痛苦,“记住……阵眼形态……气息……玉珏会……指引你……小心……人偶……”话音未落,镜面猛地一阵剧烈荡漾,如通被投入巨石的湖面,李烬的身影和那幽暗的背景瞬间支离破碎,消失无踪。镜面恢复了原状,只映出苏瓷独自一人,面色凝重地站在殿中。殿内,烛火依旧。但苏瓷知道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她不再是那个茫然等死的太子妃。她有了盟友,尽管这盟友身处镜中,非生非死。她有了目标,尽管这目标荆棘遍布,危险重重。首辅,周慕白。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已恢复温凉,却仿佛与她血脉相连的玉珏。窗外的风,似乎更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