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部尚书李德在天牢“畏罪自尽”的消息,如同一块巨石,砸进了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。朝堂之上。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以丞相李善为首的旧臣一党,像是集体被拔了舌头,往日里最喜欢引经据典、针砭时弊的言官们,此刻一个个低眉顺眼,状如鹌鹑。李善跪在百官之首,身形佝偻,那张苍老的脸,再无半分往日的从容与威严。他一夜之间,仿佛老了十岁。龙椅之上,姬凝霜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。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下面官员的奏报,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,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仿佛昨夜那场足以震动朝野的大案,与她毫无关系。可越是这样,殿下跪着的百官,心中就越是发毛。暴风雨前的宁静,才是最可怕的。谁也不知道,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帝,下一刀,会砍向谁。苏辰依旧立在龙椅侧后方的阴影里。他能感觉到,无数道隐晦的视线,如同芒刺在背,不断地扫向自己。有惊惧,有探究,有怨毒。他成了这场风暴的具象化身。一个站在女帝身边的,美丽而致命的符号。“无事便退朝吧。”姬凝霜似乎是腻了,随意地挥了挥手,打断了一个正在陈奏地方旱情的官员。“陛下……”那官员愕然抬头,还想再说。“嗯?”姬凝霜的凤眸,终于从玉佩上抬起,淡淡地扫了他一眼。只一眼。那官员便浑身一颤,后面的话,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,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。“臣……遵旨。”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山呼万岁的声音,在太和殿中响起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仓皇与虚弱。百官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。李善是最后一个起身的。他那浑浊的眼睛,死死地盯了一眼苏辰所在的方向,那深藏的恨意与杀机,几乎要凝为实质。然后,他才在门生的搀扶下,步履蹒跚地离去。……凤仪殿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苏辰的伤势,在玲珑仙体与女帝真气的双重滋养下,早已痊愈。他此刻,正坐在窗边。面前摊开的,不是什么女红刺绣,而是凤一呈上来的,李德那份完整的,未曾删减过的亲笔供状。足足有上百页。上面记录的罪行,比送去丞相府的那份副本,要详细十倍,恐怖百倍。苏辰一页一页,看得极其仔细。他的指尖,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。户部尚书,王振。供状里,李德交代得清清楚楚。王振,不仅是丞相李善的钱袋子,主管着整个派系的金钱往来与利益输送。他,更是当年构陷苏家的关键执行人!正是他,亲手伪造了苏家“贪墨军饷两百万两”的假账!正是他,买通了户部所有经手的官吏,做下了天衣无缝的伪证!正是那份由他递交的“铁证”,成了压垮忠勇侯府的,最后一根稻草!复仇的火焰,在苏辰的胸腔里,再一次熊熊燃起。李德,只是一个帮凶。王振,才是那个亲手递刀的人!必须死!但苏辰很清楚,不能直接以三年前的旧案为由头发难。时过境迁,证据早已被销毁干净。贸然翻案,只会打草惊蛇,甚至会将自己暴露在丞相一党的疯狂反扑之下。必须找到一把新的,更锋利的,无人可以辩驳的刀!他静坐片刻。从怀中,取出了那块凤凰金牌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将金牌,轻轻放在了桌案上。一直侍立在旁,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秦姑姑,身体微微一顿。她躬身行礼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片刻之后。一道黑影,鬼魅般地,从殿内的梁柱阴影中分离而出。依旧是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。“凤一,参见金牌。”凤一单膝跪地,姿态比上一次,更加恭敬。这几天,他亲眼见证了这位“苏月姑娘”的手段。丞相府的三十名死士,天牢里的副典狱长,那位御史大夫……所有试图阻挠和破坏的力量,都在她那一道道看似轻描淡写的命令下,被碾得粉碎。快、准、狠!他从未见过,有人能将凤影的力量,运用得如此淋漓尽致。苏辰没有让他起来。他只是用那清冷的声音,下达了命令。“我要户部所有密卷。”“特别是,与兵部军需钱粮往来相关的所有账目、文书、密信。”“全部。”凤一的面具下的身体,僵硬了一瞬。调阅一个部的全部密卷?这权限,几乎等同于陛下亲临!但他没有半分迟疑。金牌在此,即是君令。“遵命。”凤一的身影,再次融入黑暗。很快,一卷又一卷用牛皮封存的密卷,被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偏殿。不到半个时辰,桌案与地面上,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小山。秦姑姑遣退了所有宫人,亲自为苏辰点上数盏明亮的烛灯,又为他备好了提神的香茗,然后便安静地守在殿外。偏殿之内,只剩下苏辰一人。以及,那堆积如山的,一个庞大帝国最黑暗的秘密。他开始翻阅。一张,一张。一卷,一卷。他的速度极快,玲珑仙体带来的过目不忘能力,让他可以迅速筛选掉九成以上的无用信息,直指核心。时间在烛火的跳动中,缓缓流逝。从黄昏,到深夜。再从深夜,到黎明。苏辰不眠不休,他眼中的血丝,却越来越少,整个人,反而透出一种妖异的亢奋。终于。当第一缕晨曦,从窗棂透入。他的动作,停了下来。他的手中,拿着两份卷宗。一份,是户部去年拨给兵部的,用于北境防线的军粮采办预算,总计白银五百万两。另一份,却是凤影从兵部秘密抄录的,实际的采办清单与核销记录。两份卷宗上的数字,出现了巨大的亏空。整整一百八十万两白银,凭空蒸发!而在户部那份预算拨付的最终核准文书上,签着一个龙飞凤凤舞的名字。户部尚书,王振!找到了。苏辰的心脏,剧烈地跳动了一下。这不是构陷,不是伪造。这是血淋淋的,足以将王振凌迟处死的,叛国之罪!贪墨军粮!这比贪墨任何银两的罪名,都要重上百倍!尤其是在女帝力图推行新政,国库空虚的当下!这把刀,足够锋利!苏辰缓缓起身,他将那两份关键的卷宗,仔细地卷好,收入袖中。他没有丝毫停顿,推开门,径直朝着姬凝霜的寝殿走去。殿门外,女官想要通传,却被苏辰一个手势制止。他悄无声息地,走入大殿。姬凝霜并不在书案前,也不在软榻上。她一袭宽大的黑红常服,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,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的大夏疆域图前。听到脚步声,她没有回头。“选好你的下一个猎物了?”她的声音,带着一丝清晨的慵懒,却依旧透着掌控一切的笃定。苏辰走到她身后三步处,单膝跪下。他从袖中,取出那两份卷宗,高高举起。“回陛下。”“臣,找到了拴住丞相钱袋子的那根……狗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