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才能跟他一刀两断呢?我常常想,索性就放荡一下。我真这么想过。”
“放荡可不好。”
“要放荡,我也办不到。天性如此,做不出这种事。我对自己的身子是很爱惜的。只要自己舍得干,四年的期限,就可以缩短到两年,可我从不胡来。反正身体要紧。要是勉强自己去做,那能赚不少钱哩。因为我们是算年限的,只要老板不吃亏就行。借的本金每月合多少,利息多少,税金多少,再加上自己的伙食钱,这些钱一算就清楚了。这之外用不着勉强自己多做。有的饭局太麻烦,要是不愿意,干脆就回掉,赶紧回家,除非是熟客指名点我,要不然,旅馆里也不会夜里大老晚地打电话来。不过,说到奢侈,那是没个止境的,我反正随便挣一点儿,能够对付过去就行了。我借的本钱,已经还掉一大半了,干了还不到一年的工夫。话又说回来,我每个月的零用,加上别的花销,怎么也得三十块钱。”
她说,一个月只要能赚上一百元就够了。上个月,做得最少的人,也有三百支香,合六十块钱。而驹子出去陪酒,有九十几次,是赚得最多的。每一次饭局,自己可拿一支香。老板虽然吃些亏,但水涨船高,赚得还是不少。至于债台高筑、延长年限的人,这个温泉村里倒一个也没有。
第二天清晨,驹子依旧起得很早。
“我做了个梦,梦见和插花师傅打扫这间屋子,于是就醒了。”
搬到窗口的梳妆台,镜子上映着漫山红叶的冈峦。镜中的秋阳,明光闪亮。
糖果店的女孩儿把驹子的替换衣服送了来。
隔着纸拉门喊“驹姐”的,已不是那个声音清澈得近乎悲凉的叶子。
“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?”
驹子睃了岛村一眼。
“天天上坟去。你瞧,滑雪场下面,有块荞麦田吧?开白花的那片地。靠左边有座坟墓,看见没有?”
驹子回去之后,岛村也到村里散步去了。
有个小女孩儿穿着簇新的红法兰绒雪裤,正在房檐下白粉墙旁拍皮球,完全是一派秋天的景象。
这里的房屋大多古色古香,令人以为是封建诸侯驻跸的遗迹。房檐很深。楼上的纸窗只有一尺来高,而且很窄。檐头上挂着茅草帘子。
土坡上种了一道芒草当篱笆,正盛开着浅黄色的小花。株株细叶,披散开来,美如喷泉。
路旁向阳的地方,在席子上打豆子的,恰是叶子。
一粒粒红小豆亮晶晶的,从干豆荚里迸出来。
叶子穿着雪裤,头上包着头巾,也许是没看见岛村,她叉开腿,一边打小豆,一边用她那清澈得几近悲凉、好似要发出回声一样的声音唱着歌:
蝴蝶,蜻蜓,蟋蟀哟,
正在那个山上叫,
金琵琶,金钟儿,
还有那个纺织娘。
还有这样一首歌谣:飞飞飞,一飞飞出杉树林,晚风里,乌鸦的个儿真叫大。
从窗口俯视下面的杉树林,今天仍有成群的蜻蜓在盘旋。临近傍晚时分,好像飞得更为迅疾似的。
岛村动身之前,在火车站的小卖店里,买了一本新出版的关于这一带的登山指南。他一口气看下去,上面写到:从旅馆这间屋子眺望县境上的群山,其中一座山峰的附近,有一条小径穿过美丽的池沼。沼地上有各种高山植物,百花盛开;到了夏天,红蜻蜓悠闲自在地飞舞,会停在人的帽子上、手上,甚至眼镜框上,比起城里受人追捕的蜻蜓,真有天壤之别。
可是,眼前这群蜻蜓,好像被什么东西追逐似的,仿佛急于趁日落黄昏之前飞走,免得被杉林的幽暗吞没掉。
远山沐浴着夕阳,从峰顶往下,红叶红得越发鲜明。